“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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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船》之书名，取自江南水乡最普通、最重要的交通工具。自宋代中国经济重心南移以来，江南经济蓬勃发展，跨区域之间的人员和物质交流日益频繁，其距离也远远超出普通集市的一日行程，因此有些船舶不得不连夜航行，这种夜间仍继续航行的船舶就被称为“夜航船”。其时夜航船遍布江南水乡，四处皆是，“凡篙师于城埠市镇人烟凑集去处，招聚客旅装载夜行者，谓之夜航船。太平之时，在处有之”。夜航船中，江枫渔火，孤舟漂荡，船里南来北往的旅客，闲来无事，不免谈古论今，纵横捭阖，此间若语出乖谬，往往招人耻笑，好生难堪，故有“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之说。

明末清初著名士人张岱生长于江南，有感于斯，广集博采，精选文史典故、奇闻逸事等资料，加以剪裁类编而成《夜航船》 一书。全书约三十余万字，共分二十大部类，一百余子目，四千余条目，其内容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几乎无所不包，堪称明末一部小型百科全书。

△ “半日闲”《夜航船》，岳麓书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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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编撰《夜航船》时，正值明末清初这一社会大变动之时。一方面，传统程朱理学受到了明末经世致用思想的冲击，文人学者的关注点由高高在上的经学典籍逐渐转向与现实相关的致用时策；另一方面，江南地区商品经济的发展催生出一个具有一定知识水准和经济能力的市民阶层，他们有能力、有意愿接受更多的文化知识。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作为精英知识分子的张岱，主动为有一定知识需求的市民阶层编撰一本全面的百科全书性质的通俗读物，可谓是时代需要的产物。

《夜航船》全书词条普遍短小精悍，可读性很强。其中既有严肃的历史典故和各门类基础知识，又有令人捧腹的逸闻趣事。不仅如此，作者在记叙词条的同时，往往寓褒贬于其中。可见是书具有知识性、趣味性等特点，同时还有一定的教化意义，是一部便于我们短时间内掌握中国传统文化基础知识的通俗读本。如有解释名词意义及来源的：

【重阳】 九为阳数，其日与月并应，故曰重阳。汉宫人贾佩兰九日食饵，饮菊花酒，长寿。

【雁门关】 在大同府马邑县。北雁入塞，必衔芦一根，掷之关门，然后飞入，如纳税然，芦柴堆积如山。设有芦政主事，岁进芦银以万计。

有介绍历史典故的：

【画荻】 欧阳修四岁而孤，母郑氏教之。家贫，乏纸笔，以荻画地学字。后成大儒，官至观文殿大学士。

【其情可原】 孙唐卿判陕州，民有母再嫁而死，乃葬父，遂盗母之丧而袝葬之。有司论以法，唐卿曰：“是知有孝，不知有法，其情可原。”乃判释之。

有对易误解词条、典故进行考校辨析的：

【日落九乌】 乌最难射。一日而落九乌，言羿之善射也。后以为羿射落九日，非是。

【五大夫松】 秦始皇登泰山，风雨暴至，避于松树之下，封其树为“五大夫”。五大夫，秦官第九爵。今人有误为五株松者，非也。

难能可贵的是，从现代的角度来看，张岱《夜航船》收集了当时的一些科学知识，很多符合现代科学的认知。如：

磁石引针。

酸浆入盂，水垢浮。

无故蚁聚及移窠者，天必暴雨。蚯蚓出，亦然。

这些条目涉及物理学上的磁性原理，化学上的酸碱中和原理，以及气象学上动物预知天气的现象，表明我国古人已经掌握了较多的科学知识。

趣味性也是本书的一大特色，很多词条读来令人哂笑：

【田夫献曝】 《列子》：宋国有田夫曝日而背暖，顾谓其妻曰：“负日之暄，人莫知其美者，以献吾君，必有重赏。”人皆笑之。  

【何况老奴】 桓温平蜀，以李势妹为妾，妻闻，拔刀袭之。李方梳头，发垂委地，姿貌端丽，乃徐结发，敛手向妻，曰：“国破家亡，无心至此。若能见杀，犹生之年！”神情闲正，辞气凄惋。妻乃掷刀，前抱之曰：“我见犹怜，何况老奴？”遂善视之。

《夜航船》除了富于知识性和趣味性外，还有一定的教化意义，寓道德教化于知识普及之中。如：

【示之以礼】 马超奔蜀，轻视先主，常呼先主字。关羽怒，请杀之。先主曰：“人穷来归，以其呼字而杀之，何以示天下？”张飞曰：“如是当示之以礼。”次日，大会诸将，请超入，羽、飞并伏刀立直。超顾坐席，不见羽、飞，见其直也。乃大惊，遂尊事先主，不敢呼字。

古人有名有字，字乃长辈及平辈对人的尊称，马超称刘备字，虽属尊称，但逾越了君臣之礼，故关羽怒。读者读至此处，自然也能对传统礼节有所感悟，也就知道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应当如何待人接物。

又如：

【绝交恶声】 燕乐毅书：“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

忠臣被流放而离开自己的国家，如果加以辩驳而宣扬自己的无辜，则暗指自己的国君是一个昏君，会有害于自己的国君的名声。故“忠臣去国，不洁其名”。

还有一些内容蕴含着对文人志士不屈气节的赞赏和推崇，更有深意，如：

【文曲犯帝座】 明景清建文中为御史大夫。文皇即位，清独委蛇侍朝，文皇颇疑之。时星者奏文曲犯帝座甚急，色赤。是日，清衣绯入。遂收清，得所带剑，不屈死，死后精灵犹见。

景清为建文帝之臣，朱棣造反成功后，诸多建文旧臣纷纷隐退，独景清忍辱负重，虚与委蛇，意图在取得朱棣信任后加以刺杀，后事败被杀。作者在此高度赞扬了景清的忠贞品格，《夜航船》成书于明亡之际，读此条不由令人遐思。

《夜航船》于清初成书后只有极少数抄本流传，后经人整理，存有多个版本。现代通行的有中华书局2012年点校本，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修订重印的刘耀林校注本等。此两版本较为常见，皆为全本，但部分词条在今天看来稍嫌冗杂。且因《夜航船》内容丰富，对现代读者而言颇有难度，而刘注多只注明词条出处，于阅读帮助不大。故此次岳麓书社有意出版选注本，意欲择出全书精华，加以注释，以凸显原著的价值，并嘉惠现代读者。

在当前中华传统文化复兴的时代背景下，《夜航船》一书，同样可谓时代需要的产物。承蒙编辑抬爱，我们遂按知识性、趣味性等标准，代读者做“去粗取精”的工作，并对重点、难点的字词加以注释。在注释中亦秉承原著精神，于注释中融入教化之意义。如书中有“琉球国”词条及简史，我们注为“今为日本所并，称冲绳县”。俾读者知今日之冲绳，乃中华之旧属。

因我们知识水平有限，选文及注释肯定有不当之处，请广大读者批评指正。

黄尚文 胡振

本文为岳麓书社“半日闲”《夜航船》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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